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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玉樓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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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璉看鳳姐臉色似有憤意,也不細問,嘆氣道:“家裏的酒窖細賬你可曾看過?”

鳳姐聽了稀奇,道:“又沒到采買的時節,也沒有額外的大宴,沒事我看他做什麽。”

賈璉苦笑道:“幸而我今日去看了一眼。”

鳳姐見他神色有異,奇道:“這一個酒窖,能如何了?難不成還有人偷盜?”

賈璉道:“偷盜?唉,倒也不能這麽說。你道如何,前兩日二老爺將我叫去書房,道開春後撿個暖和日子要宴請一幹儒林摯友,都不是尋常人,這席面恐怕得花些心思。特來吩咐我的。

這說了一通,便說到要取用家裏二十年陳的‘玉樓春’,來客中有一位號稱‘醉畫’的,最是海量,又極風雅的,又說一手丹青直追當年唐寅,如今都中貴人都好結交與他。這人別無所好,唯好酒。

二老爺便想起家裏的‘玉樓春’來,問存酒足不足。我當時也沒數,只好先去看了再說。誰知道這一看,我這幾日都躲著外書房走。”

鳳姐道:“如何了?”

賈璉道:“唉,竟是一壇都沒了。”

鳳姐從榻上站起身來,道:“一壇沒有?這酒都是按年進的,每年所進,三成的量當年留用,餘下的都存著,這麽累年而來的。如何會一壇都沒有?這二十年陳的,少說也還得有五六十壇啊!”

賈璉道:“我當時也急了,把看管的簡大叫來一通訓斥,結果人拿出細賬來一看,倒是我沒臉。竟十之八九都是大老爺取走的,別說二十年陳的,如今十五年陳的都沒剩幾壇了。”

鳳姐道:“這玉樓春平常也用不上,便是請年酒也用的惠泉、紹酒之類,若不是你說,只怕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曉得。一時要尋起來接不上手,倒是管家的不清楚了。”又看著賈璉道:“如今可怎麽辦?”

賈璉嘆氣道:“我想了,要不就是實話與二老爺說了,看尋些旁的酒來替了;再不,就只能拿銀子去外頭尋了。”

鳳姐冷笑道:“旁的酒?只怕這二老爺能請到那位憑的就是這二十年陳的玉樓春呢,外頭去尋,這玉樓春倒還有尋處,這二十年陳的,只怕難。再者,若是尋個有些差池的,那人既然深谙酒道,到時候只怕更過不去。”

賈璉道:“你說的何嘗不是,只是也沒有他法了。我看,你先與太太討個主意吧。這尋酒還是旁的,在我們手裏可壓不住。”

鳳姐道:“自然不能壓在我們手裏,有來處有去處的,又不是管丟了的!你若不急,我明兒再去找太太吧,今兒為了脂粉的事兒,老太太發了火,太太只怕也不自在。”

賈璉便問何事,鳳姐將事情原委說了,連老太太發火的話也一句不差地學了一遍。賈璉聽了,道:“老太太只怕還不清楚呢,那花田是拿去種香木了。這事雖說是外頭定下的,起因卻是從你們裏頭起的。”

鳳姐心裏一動,便沒有答話。賈璉自顧自說道:“年前太太說如今姑娘們都還小,也用不著什麽胭脂水粉的。倒是一年花千把兩銀錢費工夫做東西給丫鬟們使,不如就挪作他用,如今香木看著不錯,便都挪去種香木了。”

鳳姐忍不住道:“這事我卻一句不知的。”

賈璉看她一眼,冷笑道:“你能知道多少?我早與你說過,我們不過是跑腿的。其實這事,你且細想,如今哪個又是真的關二太太的事?老太太雖說若不行以後還得改過來,嗤,依我說,別說這個改過來,以後蠲的且有呢。橫豎這些姑娘們,都不關太太什麽事,面子情罷了,誰還真勞心費力地去管了。”

鳳姐聽了,道:“幸好還有老太太在。”

賈璉道:“我時常說你,你不愛聽。你且等著,總有一日你知我都是對的。這二太太最是見小不見大的,無事時說你是她侄女,自是有幾分疼愛,真有什麽,且顧不得你。如今你還有什麽看不明白的?只是珠大哥哥早逝,寶玉又小,大妹妹又沒什麽消息;但只一個出息了,便是老太太也轄制不住她,最好什麽都換成銀子堆在她小庫裏才最安心。”

往常賈璉也常有此等言語,鳳姐自是一百個不願聽,只是如今多少事情經過,竟也駁不出什麽話來,只默默罷了。賈璉見她似有所悟,也不再說多,繼續懊惱他的玉樓春去了。

李紈經了胭脂案,倒是一絲未曾多想。她本在家事人情上十分有限,亦無機變才華,何況她日常也不用脂粉,更想不到那上頭。倒是常嬤嬤與閆嬤嬤說起此事,多有世家漸衰之嘆,再看興興頭頭與許嬤嬤商議紡織呢絨、拼茶方子的李紈,又是另一嘆。

常嬤嬤笑道:“雖說這話不好聽,只是如今看來,這大奶奶不管家竟是件好事。一來她也少煩心,二來我們也少多少事!”

閆嬤嬤一臉嚴肅,思忖片刻道:“若她管家,光光幫她擋那些算計,就得忙死。”

常嬤嬤點頭道:“可不是。”兩人互看一眼,都道如此也好。

好在她還記得問一句素雲和碧月:“你們的脂粉可能用?”

兩人笑道:“原先府裏自己制時,我們也分不著什麽好的。跟如今比倒也不差。”

李紈想了一下,道:“我自己也不用那些,故想不起來這事。你們若覺不好,便與幾位嬤嬤說,另找人買了便是。倒犯不著為這個跟他們爭執。銀子且不用擔心,你奶奶我都管了。”兩人都笑著謝了,只說若真的不好再與李紈說。李紈便把這事徹底丟開了。

晚上進了珠界,不是忙著拿些不要緊的材料煉器,便是鉆研正一陣留下的典籍。如今有了蒼庚號,那煉器和制作陣盤陣旗的材料都數不勝數,她又發覺這煉器與布陣、靈烹之間似乎都有相通之處,便數管齊下,越發用心起來。

另有一宗趣事,便是曉天下那藏書樓中,存著他們從開始以來的所有《曉天下》,形如邸報,卻比邸報有趣的多,凡其所在靈界及下屬地界的事情無所不包。奇聞異事甚多,加上那幫百曉生筆端功夫了得,便是無甚奇特之事由他們說來也是妙趣橫生。李紈幾乎次次都要看上一些,笑上幾回,才算過癮。

再說逛街之事,次數多了,那蒼茫寥落之感便漸漸麻木了,倒越來越有帝王巡視之勢,尤其是身後跟著阿土他們五個,更是架勢十足。那店鋪中有一家專門賣些低階的傀儡,有的能演一套功法,有的一組能演一幕劇,還有的如男先兒女先兒一般專能說書。

李紈自然不會放過,攜上幾套帶到貪歡的大開間,特換了一套陳設布局上來,是個花廳小戲臺子的模樣,她便倚坐玉骨包錦的羅漢榻上,靠著半人大小的枕頭聽書取樂。剛剛開練的分神技法,可分得一縷神識附在阿土身上,端水倒茶,十分得心。只是有時候難免疑惑:“究竟是我在幹活,還是我在取樂?”

那修界的故事與凡界的大不相同,看到或聽到意氣風發處,便不得不浮上一大白。玉碗銀碟,精蔬細饌,手持神釀,箸指靈烹,大有“此間樂,不思蜀”之態。此時的李紈,又如何能知道賈府裏正為了府藏的幾壇玉樓春暗流洶湧,話又說回來,她便是知道了,也覺不出那暗流來。

鳳姐所料不差,那“醉畫”果然是沖著二十年陳的玉樓春才應了賈政之邀的,王夫人知道了前因後果也無法,只好撥了銀子著賈璉去外頭尋。費了好大勁,才從幾個酒樓裏尋到幾壇,湊夠了一個整數,算是交代了過去。為這欠下的人情,少不得得用別的法子還。

王夫人那幾日正為親外甥薛蟠犯了人命官司的事鬧心,這玉樓春的事又添一堵,卻又說不出什麽來,還能不讓家裏人喝酒了?這兩事相交,又氣又悶,竟就病倒了。賈政忙著“春宴”,這次因請到了“醉畫”,來了不少平時再也請不到的人,不免有幾分得意,更是一日幾次叫去賈璉千叮萬囑,一時也顧不上王夫人。

這日王夫人身上稍覺輕松些,周瑞家的在外頭說話,王夫人便讓人叫她進來。請了安,說的就是薛蟠的事。周瑞家的道:“應天府賈雨村正是我們府裏薦的人,若得老爺知會一聲,想來無事。”

王夫人輕摁著額頭道:“老爺那日得了信,氣得了不得;如今又忙著宴客的事,只怕也沒這心思。”

周瑞家的便道:“上回於老爺求的事……太太或直接叫人寫了信去呢?這般小事老爺也煩不過來。”

王夫人沈吟片刻道:“上回的不同。那府尹原與我們家親厚,以老爺的名頭也好我兄長的名頭也罷,都是輕易的事。這次直是人命案,我倒不好落人口實的。”

周瑞家的便道:“官場上自有規矩,那賈雨村想來也該知道的。”

如此,又過得幾日,賈政回來與王夫人說已得了賈雨村的信,道是薛蟠的案已經結了,不必掛心了。說畢又不免牽扯幾句小小年紀竟然犯下命案等語。

王夫人聽了,便趁機道:“我那妹妹性子最是綿軟,偏妹夫又早早去了,蟠兒這樣的半大小子沒個可靠的人管教,只怕越發往邪路上去了。到時候惹出事來,我是看著也不是,伸手也不是。總不能讓我這親妹子老來失了依靠!”

賈政聽了,也覺有理。王夫人便接著道:“先時她與我來信說,想歸攏了生意到京裏來,一來各處店鋪,她一個婦道人家出不得面,蟠兒還小也不頂事,竟不如索性收了安心;二來京裏有姑丈舅舅在,也能管束蟠兒一二。她道是我那哥哥雖也當著官,卻是個粗人,比不得老爺深谙詩書禮儀的,道盼著老爺能得空管教蟠兒兩句,也算是拉他們孤兒寡母一把了。”

賈政聽了這話,心裏熨帖,便道:“都是一家親戚,說什麽拉一把的話,舅兄公事繁忙,我倒算個閑人,若來了京裏,便只管在家裏住下。一來你們姐妹好敘舊,二來我也能看管蟠兒一二。如今年歲尚小,只怕還能掰一掰性子。別的且不說,便是先拘在族學裏,好好讀上幾年,讀書明理了,自然好說後話。”

王夫人擦著眼角道:“能得老爺管束一二,也是蟠兒的福分了。”賈政看王夫人這幾日病弱,此時又見她微有淚光,心裏倒生出幾分憐惜來,這日便宿在了正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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